2010年的初春，導(dǎo)演蔡尚君帶著編劇顧小白和主演陳建斌、小陶虹、吳秀波出席了《人山人?！返拈_機發(fā)布會，在片方提供的宣傳資料上，我們知道這部片子取材自貴州一起為弟復(fù)仇、千里追兇的奇案，似乎也必然包含懸疑、動作這些商業(yè)化的元素。

　　對抱著這種想法的觀眾，蔡尚君給出的交代是令人詫異的。追兇事件最后只是《人山人海》的包袱皮，一個借口，它壓根兒跟查案沒關(guān)系，更傾向一部公路片，沿途的冒險是一個又一個圈套，殘酷但并不陌生，但往常大多只出現(xiàn)在社會新聞里。老鐵的弟弟遇害也跳出了一個獨立、偶然的惡性事件，籠罩在其后的是中國民工暗無天日的生存現(xiàn)狀。

　　因為片子后半部分出現(xiàn)了礦井的情節(jié)，《人山人海》也被拿來跟李楊的《盲井》比照著說。揭露是它們的共識，但前者想說的要紛繁復(fù)雜得多，從開頭白得刺眼的采石場、貧瘠的貴州山鄉(xiāng)、霧霾中藏匿欺詐的重慶、到死無葬身之地的山西黑礦，游走在最底層的老鐵親歷著各種形態(tài)的謀財害命、同時他也是冷漠本身，所謂的江湖情誼、夫妻親子都能迅速被生存需求-主要表現(xiàn)為錢-撕得粉碎。主角老鐵和他遇見的個體們，如接近結(jié)尾那個似乎讓創(chuàng)作者最為得意的長鏡頭一樣，最終都落入無盡頭的地獄-當(dāng)然這還是威尼斯電影節(jié)競賽版本的結(jié)局。

　　《人山人?！返挠⑽钠椭弊g成“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蔡尚君曾這樣解釋過：“它大概源于七十年代，出自對毛語錄其中一句的生硬直譯。正因為生硬，我一直認為它粗糲生動，具有無形力量。這力量來自人，無數(shù)的人;來自這些人生存其間的各自場所，如山如海，是喧囂的浮生塵世。”影片在不同的地方頻繁轉(zhuǎn)場，累積著如山如海的面相;盡管在揭露的手法沒什么新意，它對個體和群體的處理則有一種能自圓其說的風(fēng)格，除了陳建斌飾演的老鐵，人物鮮少有面部特寫，人群大多是作為背景、甚至處于焦外;演員是誰根本不重要，連吳秀波也只能在2/3的時候才能被辨認出來，靠的還是他那雙連煤灰都掩蓋不了的大眼睛?？床灰娔樏娴娜耍洸蛔∧樏娴娜?，如山如海，這才是片子的野心之一。

　　在上映前拿兩個版本比較對創(chuàng)作者是件敏感的事情，但這對公平對待《人山人?！酚质潜仨毜?。為了那黑暗的人海收集足夠的樣本，影片不停地設(shè)置各種情景，但每個場景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的邏輯或時間關(guān)系，而缺失的部分很多關(guān)乎主角的動機，這也讓很多人看完后滿腦子疑問。雖然查案不是這個片子的目的，它也許只是想集中真實地敘述出某種狀態(tài)，造成局面的原因就留給觀眾思考，但而所有事件之間本身應(yīng)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力量，小至個人的選擇，大至社會巨輪的糾纏傾軋;競賽版的結(jié)尾是最為人稱道的部分，因為它把個體的抗爭最大化、也超越了復(fù)仇的高度，但對這股火力積累的過程卻顯得太松散。

　　而因為各種原因折中后的公映版，則把它本來最強烈的個性被削弱了，而這次損其精氣神的恰恰不是刪，而是增。其實從全片來看，最讓人不寒而栗的情節(jié)其實都保留了下來，尤其是黑礦里工人生活的慘況，競賽版用長鏡頭、極少的對白來營造冷冰冰的氣氛。公映版也許要照顧到觀眾“看懂”的需求，把整個故事編排成倒敘的形式，用大量畫外音來為轉(zhuǎn)場和人物的行為解釋，連時間段也主要由對話來切換，割裂了原來一頭走到黑的布陣。

　　至于最后的結(jié)局，警察必然要出場主持公道，也把割裂進行到底。不過，老鐵坐在警察局里，年輕的刑警拍著他的肩膀義正詞嚴：“千萬不要做違法的事”，“有什么問題，政府會為你解決”，老鐵沉吟，“我哪兒都不會去了。”仍能讓人聽出一絲會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