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jié)美文 有一種海拔叫作父親(2)
2010-06-18 01:41 [查查吧] 來源：uabf.cn 點擊: 次父親做導游已經(jīng)“聲名在外”，長時間呆在家里，不少人見到就問，怎么不去武夷山了，父親無可奈何地笑笑，什么也不說。母親勸他和叔叔伯父一起出去賣鴨子，父親不屑地說，那么累那么臟，我不去。母親又勸他去工地做小工，父親說那是力氣活，我怕吃不消。母親急了，說，那你總得找點門路賺錢啊，不賺錢這一家子人怎么過日子？父親不語，走開去。在家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別人家里打牌搓麻將過的，每到吃飯時間，母親總是怨氣沖天地對我說，還不去把你那丟了魂的爸爸找回來吃飯啊。我嘟著小嘴，一家一家去問，找了好幾家才找到，父親正打得起勁，笑聲爽朗。我鉆入人群，拉拉父親的衣袖說，回家吃飯了。父親叫我先回去，他馬上走，我不聽，非要和他一起走。有的牌友見我糾纏，就說，小孩子不要鬧，有牌打還吃什么飯。我不客氣地回應了他一句，你就一直打吧，怪不得到現(xiàn)在連個新房都蓋不上。眾人頗為尷尬，我氣憤到了極點，你們這些壞人，我爸爸是被你們帶壞的。
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經(jīng)聲音哽咽了，憋了好久才說，爸爸，不要再打牌了，媽媽很生氣！父親不耐煩地說，沒事娛樂娛樂嘛，你媽也是事多。我聽后立在原地未動，沒想到父親竟然這樣說，我當時就暗想，你傷了我的心，我再也不在媽媽面前幫你說好話了。
我那時初三，縣中剛好在招尖子班，我想去考。班主任要我們征求家長的意見，我回家問父親，父親猶猶豫豫地說，女孩子考個師范或衛(wèi)校吧，也可以早點出來工作。我知道，父親是怕自己從武夷山回來成為一個農(nóng)民后，無法負擔我和弟弟們的學費?；匦：笪野迅赣H的意見轉(zhuǎn)達給班主任，班主任大概覺得不去考有點可惜，就堅決地對我說，你好好準備考試吧，我去做你父親的思想工作。班主任最終還是說服了父親，理由是：尖子班很難考的，你讓她試試吧，也可以為中考打基礎。但結果是，我超水平發(fā)揮，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
在我考上縣中尖子班的好消息傳來時，父親正式向他熱愛的導游事業(yè)告別了，那是1999年。正如不知道21世紀是什么樣的，我們的生活也面臨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開春了，又要準備新的一年的播種耕作。父親還原成一個農(nóng)民，就必須擔起家里主要勞動力的擔子。原先包給別人耕的田地也收了回來。一早起來，父親換上粗衣，扛出犁，去牛圈里牽出那頭我讀小學時天天放的黃牛，犁田去了。吃完早飯，母親叫我給父親送飯去。我用一個搪瓷大碗，盛滿滿一碗稀飯，再用一個小碗夾些干糧，裝在籃子里送去。走在田塍上，遠遠就聽見父親吆喝牛的聲音。那牛似乎并不聽話，一會往左走，一會往右走，還走走停停，父親一鞭子抽下去，黃牛發(fā)瘋似的跑起來，拖著犁架子把父親甩到幾米開外，父親跌坐在水田里，泥漿濺了一身。有村人經(jīng)過看到，冷嘲熱諷地對父親說，談天談地談不過你，這農(nóng)活干起來你就太顯外行了。父親氣急敗壞地爬起來，在水田里踉蹌地追著黃牛猛抽，嘴里還邊罵著，你這找死的畜生！我看在眼里，覺得那每一下都抽在我心上，我心疼黃牛，但更心疼父親。我勸父親先歇一會，吃完早飯再犁。父親撈一點田里的水洗手，邊往田塍上走還邊罵著，你這找死的畜生。
母親到村口的小溪洗衣服回來叮囑父親，村口那塊地里的辣椒長得不錯，你今天挑半擔尿肥去催一催，讓它長得更好點。她還再三交代，一定要兌水，要不然會把菜燒死的。父親唯唯諾諾地答應，轉(zhuǎn)身去忙了。不到一會功夫，父親就挑著洗刷干凈的尿桶回來了。母親說，這么快？父親像提前而且圓滿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務似地說，我辦事，你放心。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母親洗衣服回來后劈頭蓋臉罵父親，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有什么用??？原來，父親到了菜地，把母親的交代忘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尿肥潑完，結果，辣椒全死了。母親大聲嚷道，你也太沒有常識了吧。你以為我在家里做這些事情很輕松是吧，我告訴你，你要能把農(nóng)活做得像我那么好，還夠你學的。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父親。他成家之前，有爺爺做著這些，他安心地學他的篾匠手藝。他成家后沒幾年，就一身干干凈凈地帶著游客欣賞山水美景，偶爾回幾次家，家人也待他是個客人。父親現(xiàn)在是農(nóng)民身份，卻是一個不合格的農(nóng)民。在別人家里，勞動力的排名是丈夫、妻子、孩子，而在我們家，卻是母親、我，然后才是父親。
母親跟父親說，你這樣是賺不到吃的，等這茬秧栽完了，你得跟著村里人一起出去做生意。父親抓耳撓腮，說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好。母親說，你四弟賣鴨苗就賣得蠻好，你叫他帶帶你。父親不吭聲。那天傍晚出去溜達后回家來，父親興奮地向母親報告，鄰村誰誰誰家里養(yǎng)雞，養(yǎng)了好幾百只，一批下來能賺到好幾千呢。在父親的極力慫恿下，母親答應他了，讓他在二樓的廂房作養(yǎng)雞房。父親很積極地清理房間，搭雞架子，買雞飲水用的水壺和雞食。等那群唧唧喳喳的小家伙們?nèi)康轿?，父親在一塊面積恰好的三合板上，用毛筆寫下斗大的“閑人勿入”，掛在房門上。這幾個字雖算不上有什么書法藝術，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準確。父親往后退三步，滿意地流連于自己的杰作，回過頭來跟我說，你知道不？鄰村那個人也在養(yǎng)雞的房門上寫了幾個字，寫的是“不要進去”，一看就是沒什么文化的。我微笑著點點頭，心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父親剩下的也就只有這點驕傲了。可是他的驕傲卻不能為他的生計帶來任何幫助。不久，一場瘟疫襲擊了整個村莊，各家各戶養(yǎng)的家禽都陸陸續(xù)續(xù)歪著腦袋咽氣了，我家樓上那群從沒下過地的雞們也不能幸免于難。這場瘟疫卷走的，除了我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有父親作為一個當家男人的自信和尊嚴。
之后，我從縣中放暑假回家，母親告訴我，父親經(jīng)人介紹，去江蘇無錫賣魚了。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光。那時剛好碰上雙搶時節(jié)，二舅來家里幫忙，我和弟弟們協(xié)助母親割完田里的稻子，又急急的從秧田里拔秧苗去栽。一口水田的田塍邊上，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將幾塊碎玻璃灑在泥里。母親沒留意，一腳踩下去，右腳大拇指被割斷了半截，鮮血當即和灰色的泥水混在一起。母親強忍著疼痛，左腳躋著拖鞋，右腳一跛一跛地去村里的赤腳醫(yī)生那做包扎了。等她再來田里時，母親的右腳竟穿著高筒套鞋。我們都勸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下水了，母親說沒事的，多一個人就早一天收工。我不來，還不知道你們忙到什么時候。那年的秋季稻，就是母親穿著高筒套鞋在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栽完的，我當時就想，這些稻子豐收了，以后做出來的飯也一定是更香的。
一個月后，我回校參加尖子班的補課。全校正式開課后的不久，我課間休息趴在欄桿上遠望，看見樓下站著個人很眼熟。那是二伯，他正在四處張望。我連忙跑下去，出現(xiàn)在二伯面前。二伯說找你老半天了，這學校人太多了。你趕緊回去吧，爺爺昨天去世了。你爸爸家里人已經(jīng)給他發(fā)電報了。說完就推著他的載重自行車走了。我回到班上寫好請假條，交到班長手中，淚眼漣漣的往家里趕。爺爺已經(jīng)快80了，癱瘓在床多年，這時候走也算是有個善終，可我還是覺得這個世上少了一個親人了，抑制不住的難受?；氐郊依?，那種慘淡的氛圍一下子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大家都到齊了，只是父親還沒有回來。農(nóng)村人講究吉時，過了這個吉時入殮對生者對死者都不好。所以孝順的父親還是未能看上他的父親的最后一眼。棺木在祠堂已經(jīng)放了兩天了，父親出現(xiàn)在家門口，一臉的倦容和邋遢。他來不及把行李放進房間，甚至來不及喝一口水，就把行李一扔，像個孩子一樣，哇的大哭起來，飛跑著向祠堂奔去。父親跪在地上，痛哭了很久，我在一邊看著，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成年男人的哭，而且這個男人是我的父親。我想，父親的痛哭不僅是在責備自己未能給他的父親送終，更是對這些年來他的不得志的一種宣泄。他曾經(jīng)是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可是由于家世、由于命運、由于世道，現(xiàn)在連養(yǎng)家都成困難了。
父親在無錫賣魚照樣是折本的，用他的話來說叫“落難”。辦完爺爺?shù)膯适拢依锏姆e蓄也所剩不多了。母親說，這幾年光是大筆大筆的拿出去，都沒見有進來的，哪怕是小筆的進來也是好的啊。四叔見到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爸爸不再是原先那個做導游的爸爸了，他除了會做導游其他的就沒見他干好過，你干脆別讀書了，我們家里的堂姐妹都是小學畢業(yè)就出去打工，就你好，這么大了還爸爸媽媽供著，家里現(xiàn)在這么緊張，你還忍心讀下去啊。我當即眼淚就流下來了，我是喜歡讀書的呀，我怎么舍得現(xiàn)在就離開學校?？墒窍胂胨氖宓脑?，雖然不怎么中聽，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學著書本上看到的深明大義的女兒的做法，對父母說，我不讀書了，我出去打工，賺錢給弟弟們讀。母親猶豫了，父親卻堅決地說，就是借錢也要讀下去，你爸爸就是吃虧在缺少正規(guī)的文化教育上，好好讀書，離開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村吧。
父親在家平時就關照一下田里和菜地里，閑時就喜歡坐下來搓兩把麻將。一次，我回家要生活費，見父母在吵架，吵架的內(nèi)容還是關于麻將和打牌。母親哭著對我說，你看看你這個爸爸，要讓你讀書也是他說的，讀書是要錢的，不去賺哪來的錢，天上掉下來的啊。成天和那些年輕小伙子攪在一起，你能和他們比瀟灑啊，你是拖兒帶女有家的人啊。見此情景，我也不好開口要生活費了，只是跟父親說，我的飯票要吃完了，幫我送一些米去，父親說家里的米也吃完了，先跟同學借一點吧，等過幾天再送去。
回校后沒幾天就是期中考試了。那一次，語文試卷最后的作文，是一道命題作文，寫的是父愛如山。我看著作文要求，想了很久，不是想怎么寫，而是在想，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父愛給予我的遠遠沒有母愛的多，我所感受到的父愛還停留在童年時代幼小的心靈中那不可動搖的自豪感。但是考試歸考試，我還是動筆寫了。結果試卷改完發(fā)下來，總分40分的作文，我得了39分，是年級里最高的，閱卷老師在我試卷上留了六個字，流暢、真實、動人。隨后，這次考試中，作文得高分的都被語文老師通知再謄寫一遍，貼在學校公共櫥窗里，供其他同學閱讀。
這期間，父親送米來了。他到食堂交完米，把厚厚的一疊飯票交到我手上，我把我的碗給父親打飯吃，我借同學的碗吃。我邊埋頭吃飯邊跟父親說，最近在家里沒打麻將吧，媽媽不讓去就別去了，免得惹她傷心，媽媽也很不容易的，你要體諒她。父親說，有時候?qū)嵲谑菬o聊才去的，我又不是賭博。我們關于打麻將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飯后，父親推著他的載重自行車要回去了。我送他到寢室門口，對他說，我期中考試考得不錯，作文分數(shù)挺高的，貼在外面的櫥窗里呢，你去看看吧。父親問我是什么題目，我說題目都一樣的，你找我名字就可以了。父親走了，我轉(zhuǎn)身回寢室。
下午有一節(jié)自習課，我想起那篇父親看過的作文，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我翻出語文試卷，用父親的心態(tài)又看了一遍作文，其中的部分段落是這樣寫的：
“……在學校里，有同學說我淚腺發(fā)達，動不動就把眼睛弄得紅紅的。我承認那時是有矯情的成分。現(xiàn)在，則是生活的無奈給予我的感傷。爸媽的爭吵聲沒有一日停止過，而且越鬧越兇，隨時都有打起來的危險，我和弟弟夾在中間，不好說話，只有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扯嗓子。我們心里是站在媽媽這邊的，錯的是爸爸，他總是偷空去打麻將，一坐就是老半天，吃飯時候回來，吃完了又接著去，其余菜園、田里的事情一概不管，只會向媽媽嘮叨，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我的家，早已經(jīng)是入不敷出了，就像國庫虧空，是會造成財政赤字、人心大亂的。古語曰：家和萬事興。我想不通，當初生活富裕的時候可以共幸福，現(xiàn)在為什么就不可以同艱苦。
“媽媽則一勁地告誡我，日后找的對象不要是會打牌、打麻將的。就像四舅，賭博一夜就輸了四千元。半年了，才交了一千元錢回來給舅媽。舅媽則向我哭訴，她早晚要離婚的。爸爸和舅舅，都是我身邊很親很近的男人，卻都那么讓我失望。受苦的還是在家勤儉節(jié)約吃苦耐勞的媽媽和舅媽。為什么他們都是那么不稱職的丈夫，要讓妻子操更多的心。其實推己及人，每個家庭都在上演或喜或悲的故事?？?a href='/news/html/yule/mxmr/20101108_15917.html' target='_blank'>張愛玲的文章時，我佩服她的才情，將世事看得那么透徹，平凡人的生活都寫在她的文字里了：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
“周國平曾說，父母是一個人走進這個世界的門戶，走出這個世界的屏障。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曾是那么的無人可及，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體面的場合，也吃過最下層貧苦人的苦，他有他的平常心。在無錫落難那年，因未趕上看見爺爺下葬，竟像個孩子一樣伏在奶奶的雙膝上痛斥心扉地嚎啕大哭，那是我最初見的破碎的美麗。他首先是個兒子，其次才是丈夫、父親。爸爸就像是一堵高墻，我依在墻根下，可以免受寒風的侵襲?？墒乾F(xiàn)在，他的形象就在麻將令人心煩的嘻嚦嘩啦聲中一點點倒塌，樹得越高，塌得越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