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總是想起遠在國外的阿城，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了，覺得心里慌慌的。阿城是我讀書時認識的朋友，他很聰明能干，我估計他的智商至少有150。記得我們是在口語教室認識的，他很健談，英語講得呱呱叫，連非常生僻和不常用的單詞都會說，一個理工專業(yè)的高材研究生，在學(xué)識水平和研究能力上甚至超過了他的導(dǎo)師。后來我們經(jīng)常交流，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有共同的成長經(jīng)歷，有太多共同語言，雖然在他出國前的那一年時間里我們很少見面，但經(jīng)常打電話聊天，山南海北地聊覺得很快樂。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是在國外給我打的越洋電話。他走了，走之前沒有告訴我，我也沒有機會去送他。我心里有一點痛,我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但又有太多的話不能說。后來我們常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他告訴我他很喜歡我，想跟我結(jié)婚。我當(dāng)時覺得很可笑，我們倆怎么可能結(jié)婚呢？難道讓我去國外做陪讀，然后喝西北風(fēng)兒么？他也沒什么經(jīng)濟基礎(chǔ)，我也沒什么太實用的生存技能，如果連生存都成了問題，還談什么愛情？雖然我們沒能成為一家人，但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互相關(guān)心和鼓勵和幫助著對方?？墒怯泻瞄L時間我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后來經(jīng)過多方打聽我才知道他出了車禍，我當(dāng)時心急如焚，想趕快飛到國外去看他。這一天我懷著無比焦急的心情來到簽證大廳，想碰碰運氣。因為我一個單身未婚女人想簽出去是比較困難的。
我手里拿著一大堆資料，低著頭想事情，往大廳里猛沖，不想和一個迎面走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我當(dāng)時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力氣太大，把人家一個大男人都撞了個趔趄，所以不住地道歉。他倒還算紳士，幫我揀掉在地上的資料。我抬眼看去，一個顯得挺少興的臨近中年的男人在向我微笑。我禮貌性地回敬了一下，就徑直朝窗口走去。在我的意料之中，簽證的那個胖女人直接給我來個了“deny”,我沒辦法只能跟她說我要去看朋友，朋友現(xiàn)在生病了。她也不搭理我，最后氣得我發(fā)飆了，跟她吵了起來。雖然聽不懂胖女人的吵架英語，但是我還是大聲回擊，我覺得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聲音高也許是個優(yōu)勢。吵得滿大廳的人都在看熱鬧，沒人過來解圍。我也很尷尬，自己好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大聲叫罵讓人笑話，但又怕示弱了沒面子，騎虎難下之時，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很紳士地用很流利的英語跟胖女人嘀咕了一陣。胖女人漸漸平息了憤怒，回到窗口里面繼續(xù)工作。我也自然地偃旗息鼓。他又露出了他那種似乎訓(xùn)練過的微笑對我說，“幫你解了圍，是不是應(yīng)該感謝我一下，請我吃頓飯啊？”聽了這話我心中對他的感謝頓時沒了一大半，心想，這個人真夠小心眼兒的，幫了一點小忙就想要感謝。想歸這樣想，畢竟人家?guī)土嗣?，還是要表示一下的。正好臨近中午，我也饑腸轆轆。我們就一起來到一家咖啡館吃西餐。
雖然心情很不好，但還要強作正常，聽這位很“紳士”的先生講他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通過他的自我介紹，我知道了他是一家科技企業(yè)的高級主管，年輕有為、有才多金。愛喝咖啡，喜歡的運動是打高爾夫，經(jīng)常參加高級酒會，開名牌跑車，穿名牌西裝，只是情感生活一直都很坎坷?？傊氖聵I(yè)和生活都是屬于所謂的上流社會的，就是苦于找不到真愛。我聽著有點頭暈，怎么總覺得有點像電視里面的經(jīng)典臺詞？腦子里面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但沒有搭腔，因為心情不好懶得理他。他又自顧自地幽幽說，自己很想找到一個能真正欣賞自己的，有文化的，比較純真的，不是看中他的錢，而是真正愛他的人。聽到這番抒情，我又不得不遞給他一個白眼兒，這年頭兒這樣的話連傻子都不信。我禮貌性地敷衍了他一句，“那你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么”？沒想到他竟然直愣愣地盯著我說：“以前一直沒找到，現(xiàn)在我知道我馬上就要找到了！你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類型。”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把嘴里的飯噴了出來，噴到了對面的名牌西裝上。他覺得很尷尬，起身上廁所，我趁機瞄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是一個小男孩兒，胖胖的、很可愛。我不禁心中生恨，簡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等他回來落座之后，我沒好氣地向他笑了笑說：“你兒子很可愛！”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臉上似乎有一點尷尬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自然，我心中暗想，“又是一個騙色老手兒”。
“我承認，我是結(jié)婚了。”他又開始了他的冗長的情感獨白。“不過，我和我的妻子很合不來，我們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們家有錢，出身好，總是耍小姐脾氣。我是窮小子出身，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打拼到今天的，我自尊心很強，受不了那種氣”。“娶有錢家的小姐就是要付出代價的，要不然好事兒全成你的了”，我為自己的恰到好處和言語刻薄而暗自有些得意。但是他似乎并沒有被我打擊到，還是故作深沉地講他自己。“雖然我們現(xiàn)在有了兒子，但是我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是一種煎熬，那個家沒有溫馨，只有我老婆的傲慢和我們的爭吵。那個家對我來說很冰冷，工作很累，家是休息的港灣，而我卻沒有一個舔食傷痕的地方”。他露出很憂傷的表情，那表情足以感動一個純情少女，可是我已經(jīng)不太年輕了。“有時候，我非常痛恨時間，因為時間會讓人變老，也讓我們挽回不了過去的東西，更讓很多東西都不完美。時間總是讓我們在想得到時得不到，而擁有時又沒有了當(dāng)初那種美好的感覺”。“那你就一直這樣痛苦難受地過來的么？”我的發(fā)問不懷好意，連我自己都能聽得出來。“就沒有人關(guān)心過你，安慰一下你受傷的心靈？”我偷偷瞄著他臉上那難以琢磨的表情，似乎有些左右為難，要是不說實話吧，似乎挺沒面子的。要是說實話吧，好像又正好被我逮住，讓我占了上風(fēng)。
看他那么為難，我想幫幫他。“比如說女秘書啦，女下屬了，或者女大學(xué)生什么的”，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也很想探知別人的隱私，還頗以此為快。“我可不是那種搞女秘書的人，”他有些著急地回應(yīng)，“有一個曾經(jīng)教過我兒子的音樂老師，我們很談得來，她人漂亮、有才氣、善解人意”。我很想問問他，“女秘書和女音樂教師對于你的出軌來說有什么差別么？”后來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還是有區(qū)別的，“女秘書”太落俗套，也顯得太沒品，而女音樂教師似乎有點“音樂之聲”的高雅味道。我在亂想這些時，他已經(jīng)接著開始講了。“我們的感情其實一直都維持在思想交流的階段，坐而論道，從沒有越過底線。”我用很懷疑的目光看著他，“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不過確實是真的，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美好，從不越雷池一步”。“你知道么？雷池就是用來‘雷人’的，沒人越還怎么叫雷池呢？”我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知道我是想激怒他，不過這位“紳士”涵養(yǎng)還真是可以，竟然沒怎么樣。“她一直都覺得我是一個好男人，因為每次我送她到樓下的時候，從來不主動要求上去，她邀請我上去我也沒有答應(yīng)”，“總會有被動和堅持不住的時候吧？”我問，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兒盯了我一會兒，然后說：“其實一直維持這樣的關(guān)系挺美好的，但是有一天我們都有點醉了，就......”。我不禁失笑，男人啊，其實是“很傻很天真”的動物，總是想向全天下的人訴說那些他們認為自己很有面子的事情，有時候明明是自己故意而為之，偏又要把一切的后果都歸因于酒精的作用。
接下來該我說了，“你看過一個叫‘石門夜話’的故事么”？搖頭。“話說有一個土匪的二寨主，長得文質(zhì)彬彬，肚子里也還有點墨水，最本事的是他口才一流，能把死人說活了。就是有一個癖好，喜歡女人。山寨每次掠來的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要過他的手兒，他不像其他土匪那樣粗魯硬來，而是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打動這個女人，讓她心甘情愿地乖乖就范。第一天女人還恨他入骨，第二天就開始聆聽他的訴說，第三天就已經(jīng)被他打動，到第三天晚上就會自愿獻身。他會講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與一個寨主小夫人的風(fēng)流韻事，講他的愛情，對女人動之以情。讓女人相信他做土匪實際上也是一種比較高尚的職業(yè)。告訴女人就是不跟著他逃下山去也活不了，一個被土匪掠上山的女人誰能容她？讓女人覺得除了跟著他別無其他活路。最后不管是什么樣的烈性女子都無一例外地被他征服了”。
“紳士”有些迷糊，“這個故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么？”他頗為不解地問，我拿起包，很優(yōu)雅地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我回過頭告訴他，“你和二寨主的性質(zhì)相同，只不過你沒有他的口才好，可惜這里也不是山寨，我也不是被掠上山的女人”。然后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后來我知道阿城脫離了危險，我會每天都祝福他早日康復(fù)，永遠平安。
阿城是我有些心痛不愿提起的故事，而“紳士”是有些反胃也不愿提起的故事，偏偏這兩個故事就巧合地攪在一起，現(xiàn)在有勇氣說出來覺得心痛的還有些隱隱的疼痛，而反胃的竟有一些一“吐”為快的感覺。
